这个小插曲我对迮裔和北辰都讲过。讲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浮现着迮裔在电话线那边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他对此不置可否，既不肯定我自认为超人的坚强，也不否定我连自己都无法否认的倔强与固执。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哦，这样啊。改了也不错。”真是符合他一贯的白开水风格。

    我一直愤愤于他对身边所有事不加区分的冷淡，永远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可恶嘴脸，那以后连着几次通话我都故意沉默，听筒里只有迮裔干巴巴的声音不停循环，实在找不到话题，他就会说：“今天心情不好啊？”然后放下电话去喝水，留下我听着电话里他咕嘟咕嘟吞咽的背景声。片刻后，他回来拿起电话：“最近我煮薄荷茶的技术又长进了呢，连妈妈都说好喝。星期天来我家我请你喝茶吧。”我只想告诉他，没有哪个妈妈会在儿子费神煮好茶端给她的时候说这东西不好喝。虽然我知道迮裔肯定明白这一点。

    我看过迮裔泡茶的样子。他修长干净的手指衬着玻璃杯里浮浮沉沉嫩绿舒展的茶叶，有很文雅的味道。可看他泡茶我总会想起做化学实验，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总是皱着眉头，生生地把这么富有高雅情趣的茶道做成了化学实验一样枯燥精准的事。

    北辰听完之后意外地沉默了。然后他别过脸来表情严肃地说：“应该改成‘齐昀豆’。”我迷惑地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脸，竭力地想看出一点端倪，他得意地大笑：“真笨。就是杰克的豆茎啊，那么有名的童话故事，你小时候怎么可能没读过。阳光下的魔豆当然长得比竹子快多了……哎呦，痛！”他的后半句话，被淹没在了拳头重敲在背部的沉闷击打声音中。也许是打得太重，之后的几天，放学他骑着单车载着我的时候都故意歪歪扭扭地拐来拐去，威胁我说要赔偿他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否则我们俩的性命说不定就交代在这哪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了。他还真是个记仇的坏小子。

    这一年的冬季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迮裔病倒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对着我笑。他虽然瘦，但有着挺拔的脊梁，臂膊上还有十分明显的肱二头肌，皮肤也是明亮的白皙，看起来是很健康的样子，也许只是看起来。他的病情很纠结，当然不是不治之症，但也很难快速治愈，大夫说是体内一种什么微量元素超标，总之那个名字超过了准备学文科的我所能理解的汞中毒、铅中毒之类的范围。因为这场病他错过了来年的高考。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爸爸的儿子在这一天来到这个世界，接受圣诞老人的祝福。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前想象圣诞老人的雪橇怎样掠过北极的光影，驯鹿的银铃怎样划破那里神秘的宁静。听筒里爸爸难掩他的欣喜与激动，他用年轻了十几岁的声音对我说：“昀昀，给弟弟起个名字好不好。”

    我一直不喜欢小孩子，忍受不了他们奶声奶气的哭闹，只有那种长得极其可爱又十分乖巧的宝贝才让我有想抱一抱的冲动。我甚至想以后自己结了婚也要做丁克。我这样对妈妈说的时候，她瞋着眼责怪我，“这话可不敢乱说。”我无所谓的耸耸肩，然后问她，你难道不觉得我让你的人生有了负累吗。我知道我不该这样问的。因为在妈妈说“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会多么无趣”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没有节制的汹涌，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当我得知了这个孩子的降临，我麻木的心底忽然漫上了一波暖流，这个在即将到来新年里的诞生的新生命给了我一种久违的感动，而我期待这种感动很久了。它是一种无声的力量，能温柔地击垮你。

    “‘骏棘’怎么样，像骏马一样越过荆棘的意思。”

    “好。就用它了。”爸爸回答的很干脆。其实我很想问他用不用和孩子的妈妈商量一下，我想她应该早就给孩子起了很多个好听的名字，等待着孩子父亲的抉择。但我最终没有问出口。

    五

    七月六日，我的假期在医院度过。我本想好好安慰迮裔，说这样我们还能在一起一年，高二的数学我还指着他呢。可他一直微笑着，让我没有开口的勇气，怕说出什么话打破了他竭力维持的勇敢。我很想说他不必活的那么累，不必把什么都装在心里一个人承担。他有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就好像一个沉默内敛的好孩子，从来都是默默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再默默地帮助别人，不会让人头疼，也不会有太多光芒笼罩。他曾说他只能做一个承担者。

    第二个学年开始的时候，我上高二，与北辰同班，当初我们一起选择了文科。迮裔高三，留在了我们学校复读。他再一次拼杀在高考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像一株骆驼刺一样孤独而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