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季总是很短暂，似乎所有的灿烂都只作为一个苍白而漫长的严冬的过渡。冗长的夏季走入尾声，树叶就开始一天天泛黄，我常常惊异于大自然非凡的记忆力，年复一年里，从来不会停泊自己前进轮回的行脚，哪怕只是一天。不久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落满了暗金色的浪漫，像褪去了阳光的外衣，不再明亮，不再耀眼，只沉淀生命中最后的光华。

    我享受落叶踩上去吱嘎作响的明快感觉，在秋日干燥的阳光下会扬起一片温暖的尘土，闪闪发亮。那段时间学校的广播站每天都会播《秋日私语》，我想广播员也该是一个喜爱秋天的人吧。不论这个秋天带来了什么，不论在这个多情自古伤离别的季节里，谁来了，谁留下，谁走了，一颗颗悸动的心终于还是安静了下来。

    秋雨总是不期而至。你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曾下过了雨。只觉得静静的空气中，忽然渗进了泥土的清香，跟着，带来了轻轻的凉意。秋天就这样不断向雨的深处倾斜。我一直默默的认为，雨就应该是和江南联系起来的，小桥流水人家，该是那温婉的细雨最美丽的归宿吧。爱江南的人，自然也就爱上了江南特有的烟雨蒙蒙。

    北辰也是爱着江南的。他的妈妈年轻时是一个苏州女子，唱过评弹，自是有着一番小家碧玉的江南气质。之所以说年轻时，是因为自从她嫁给北辰的爸爸，就来到了北方，再也没有回去过。经过多年北方空气的熏陶和独自带着儿子生活的艰辛，总算也练就出一点北方女人的干练泼辣。只是偶尔，她还会穿上早年的戏服，有模有样的来上那么一段。彼时眼波流转，风情万种的她在北辰心中是最美丽的。可自从丈夫走了以后，她就很少再唱了。有时北辰会要求，但她也是推说身材走形扮相不好看或者嗓音难听了等等不是理由的理由来搪塞。

    北辰说，他妈妈是活在爸爸影子里的，没有了爸爸，她也就不是她了。她是一个母亲，但已经不是一个女人了。

    他问我，你能理解吗？我说的话。

    我回答，我理解，我都能理解。我理解他对于母亲近乎怜悯的爱，理解他对父亲埋怨又带着崇拜的思念，也理解他难解的江南情节。

    中考结束之后，北辰以和同学一起出游的借口一个人回了苏州。之前他从未去过那里，因为妈妈告诉他那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也许是一种强烈的归属感诱惑着他，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寻找什么，要怎样寻找，但最终他还是固执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向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用调侃的语气笑着说。但这掩盖不了话语间难言的忧伤落寞。他一直相信妈妈从不肯向他透露过去在江南的种种是有理由的，或者说他宁愿这样相信。那天我们约定，高考结束的假期，我们要一起去江南。

    还有迮裔。我想说。

    北辰和迮裔是在学校一次宣传保护海洋生物的活动中认识的，那是一次小组活动，他们都是那个小组的成员。我以为他们会很快熟悉起来，毕竟从我口中得知的彼此早已不陌生了。我一直认为男生之间的友谊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好像是一种奇特的缘分，两个人看对方顺眼了，就可以互相搂着肩膀说，咱们是好兄弟吧。有时候就是王八看绿豆那么点儿事。但他们仅仅只是认识了，并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成为知己。我们之间的友谊，依然是两个交集的并集。

    有时候上帝会和你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譬如一场重要的考试你偏偏迟到了；你一直喜欢着的女孩却成了哥们儿的女朋友；今天下雨了可你昨天才把雨伞拿回家。再譬如，爱恋南方的北辰生活在了北方，向往北方的迮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南方人。这些玩笑总让人有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尴尬感受，就像一块鱼刺一样横亘在心里。而我相信，这是上帝为你的梦想设置的陷阱，是一滴活水，激起这一潭死水一样的生活中清澄的涟漪。

    迮裔说他想去漠河，那个中国版图上最北的北方。那里的雪，最纯粹，最永恒，就像珠穆朗玛峰巅上的雪一样终年不化。那里还有极光，就像北欧神话。那是迮裔的神话。

    冬天将至。在这个乏味的冬季，生活每天都有让人抱怨的理由。一场又一场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掩埋过去，像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华美的不可思议，却在第二天的晴朗里，在仓皇的行人凌乱的脚步里，肮脏的结束一切，没有留下一丝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