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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场又一场的离别中独自长大(10)

    不知什么缘故,这一年的冬天小城很少下雪。空气的水分被耗尽,湿冷的气温变得干燥,夹杂着狂躁的北风毫不留情。我记得地理书上讲中国冬季是刮西北风的。我固执着不肯戴口罩,于是报应般的脸被吹得粗糙通红,微微牵扯嘴角皮肤也像要开裂一样生疼。整张脸像毫无生气的金属面具变得麻木,原来微笑也能变得这么难。

    我从未这样期待阳光。阳光下玻璃的浅绿荧光,喷泉晶莹的水柱,梧桐叶落在地上的光影,狗狗慵懒的午睡,女孩手中的草莓沙冰,男孩运动之后的薄汗。一切有生命的,新鲜的东西都是属于阳光的。我开始等待一个阳光酣畅淋漓的夏季。

    迮裔走了。北辰每天要花相当的时间陪女朋友。我开始一个人。去补习班的路上习惯性的开始冥想,不论是在人行道还是斑马线。这样很危险,北辰发现我走路出神的时候总要这样说。但我发现当一段时间过去以后,从前的习惯很容易回来,仿佛那些原本就是属于你的,是你生命里的印记,只是暂时丢掉了,现在终于又找了回来。在遇见爸爸的那个路口有时会碰得到北辰送那女孩回家。这似乎是一个男生必须要做的,不论他每天顺不顺路,或者他回家晚了家长会不会责怪,还是这一天下雨了,下雪了,刮风了,他都应该将那个信任他,喜欢他的女孩安全送回家。那女孩总会礼貌地对我微微一笑,很甜美,然后北辰匆匆打过招呼之后就一脸幸福地跨上自行车,等那女孩温柔的搂着他的腰坐稳以后再骑车走远。

    真是的。迮裔至少还会说一句路上小心。我望着他们蛮般配的背影无奈地想,是不是我也该恋爱了。记起北辰有次握着拳头鼓励我:把握住最后的早恋机会。当时不置可否,恋爱中的男女精神多少都是有点不正常的,可心里明明就很失落,身边少了北辰聒噪的嗓音突然显得太安静。于是回家早早爬进被窝给迮裔发短信,抱怨北辰重色轻友。他照例答以我不用脑细胞就能想出的答案:丫头别胡思乱想,早点休息,好好学习。然后就发长长的信息,说漠河的雪,说北极光的神话,说遇到的形形色色有趣的面孔,说好多好多话。往往等到我实在熬不住先睡着,他才会在我许久不回短信以后说,睡了?那再见。可明明是他说早点休息的。

    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沉默,就像疏远一个人,不经意间就发现那些过去再也找不回来了。只是希望,所有的失去都不是永远,所有的告别真的能够再见。这是我写在日记里的一段话,是在迮裔去漠河94天,北辰恋爱一个月之后写的。那天我发现爱德华的树皮已经转青,僵硬的枝干有了变柔软的趋势。到春天了。

    春天来得这样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又心怀甜蜜。也许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春天,所以不论那天是在立春之前还是之后多久都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当我抬头看见蔺之季的那一刻,我看到自己苍白得青春终于泛出了一点无力的光彩,像星星一样微渺却又清晰夺目。那一刻,从小就不相信童话的我决定要当一回灰姑娘了。

    我记得那天手里捧着《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白色压花的封面珍珠般典雅,是我最喜欢的。我把书签放在身边,裹紧厚实的牛角扣大衣,初春的料峭北风可不是吹面不寒的。就是这么一阵风恶作剧般的吹走了我的书签,更可恶的是它最终选定的落脚点——操场边硕大的垃圾桶。等我追过去只看到它像暮秋最后的一片落叶一样心有不甘得悠悠然飘进那个已看不出颜色的大桶,还停在了一块万恶的口香糖旁边。因为是开学第一天,垃圾桶刚刚清理过,要想够到书签半个身子都得探进去;可偏偏又是我最喜爱的一枚,舍不得轻易丢掉——那是我用最漂亮的信纸和一枚北辰送我的四叶草自己做的,背面还有爸爸题写的我最喜欢的诗句,他的字称得上潇洒,是习过欧阳帖的——不得不承认,这对于我还是有意义的。

    于是我戴着手套在垃圾桶边抓耳挠腮,想趁人不备踢倒垃圾桶再下手。老天保佑,二十多分钟以后上课的预备铃终于敲响,这段时间里我坚决地与所有妄图在这里扔垃圾的人勇敢斗争并获得最终胜利,在来往同学诧异的眼神里我的脸颊发烫,却还得硬着头皮当做看不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再难再险,就当自己是二皮脸,我算是深刻实践了这条真理。趁着不再有人经过的大好时机,我一鼓作气,最终垃圾桶摇摇晃晃应声倒地,发出一声带着腐烂气息的闷响,甩出几个食品袋和我可怜兮兮的书签。

    之后我假设,如果没有那阵怪风我和他的初次相见是不是在课堂,可这总是少了些噱头的。回忆里的东西,往往会将一点点戏剧性无限放大,像在脑海中反复观看一部由自己主演得电影,最好能惊心动魄,演绎传奇,而事情原来的面目,对于一个沉浸在回忆中的人是无足轻重的。像我这种买二十瓶茉莉清茶全部都是“谢谢惠顾”的人,幸运之神从来不会眷顾,但那天,我宁愿相信是上帝终于肯垂怜,大手轻轻一挥,就轻易改变了我的轨迹。

    蔺之季是值周教师。我咬紧牙关不肯说出所在班级,他只得放过我。我紧张地不敢抬头,十指在背后纠结,狠劲咬着嘴唇也感觉不到痛,大衣口袋里的小说像罪证一样鼓鼓囊囊。在他抬起垃圾桶并把散落的垃圾重新丢进去的时候我一言不发,其实很想做点什么,但他就这样好脾气地高抬贵手,让人不禁疑心这事还会有下文。

    然后他只说了一句“快回去上课”就直起身子准备离开,那一刻他的形象在我心里立刻光辉,于是我第一次勇敢地承认错误。“对不起,老师。谢谢你没有扣我们班级分。”他大概觉得这话有点好笑,又转回身用无辜的语气说,“你不说班级我有什么办法”。我忍不住笑了,抬眼就对上他还透着笑意的眼睛。